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敛逝水

  薛洋有颗小人之心,也心宽似海,虽说二者背道而驰,但却圆融在他身上,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尴尬感。

  但流氓倒是真的。

  金光瑶得了消息说晓星尘要来抓薛洋,与他说,可这人翘腿喝茶听曲儿,一时半会儿竟没想起来这号人物是谁。

  “你被人家说教了,后来没骂回去。”金光瑶叹了口气,“好了伤疤忘了痛。”

  薛洋的脸顿时黑如锅底,一脚踹在桌子上,茶杯摔了个粉碎,吓得咿咿呀呀的名伶顿时没了声音。

  “关他什么事。”他呸了一声,“不知道哪里来的半路出家的小崽子还想抓薛爷爷我,毛都没长齐,出来也不怕给他祖上丢人。”

  金光瑶低头啜一口茶,也没说什么伤人的话,只道,“走的越远越好,别给我惹事。”

  薛洋面无表情,看起来是不答应。

  但是不答应也没办法,他惹事在先,偏偏漏了一个,招惹上一个明月清风,打又打不得,骂也骂不得,还得跟孙子似的夹着尾巴跑,忒憋屈了。

  金光瑶掏出一个钱袋子,抛给薛洋,道,“麻溜的滚了。”

  薛洋一挑眉,伸手一接,掂量掂量觉得份量不错,推开后窗就跳了下去,吹进来的风糊了金光瑶一脸,他起身去关窗,一探看,人已经没影了。

 

  他去小贩那儿客客气气的买了包糖,一路走回炼尸场,老远就听见走尸们的声音,不过现四下无人,又是暮合之时,仅他一人穿行林间,唇红齿白,肌肤胜雪,再加上眉目之间一股子阴煞之气,倒比那尸吼声更叫人胆寒。

  不过本人倒没什么自觉。

  薛洋是个嫌麻烦的人,本想直接一走了之,但钱囊太大,挂在腰间完全是找事,不得已只能收拾几件旧衣物,分散了一下钱财,然后在腰间挂上了从金光瑶那儿顺来的玉佩,活像个初出茅庐不知世事的少年,准备去红尘中摸爬滚打一番。

  只是不知这副扮相,又要聚得多少剑下亡魂。

  金光瑶要他走,他便走,可东南西北,三山六水,偏不知道要往哪里走,薛洋背着个小包裹,收拾的人模狗样,虽说一点都不像个逃命的,但却生出了一颗彷徨的心。

  罢了,随意。

  他瞎转了个方向,足间轻点之间,人已消失的无影无踪,临街的树上飘下来几片叶子,亦不能言语。

 

  薛洋走了吗?

  当然没有。

  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,更何况他跟强龙还是一气儿的,他在这里混的要风得风要雨得雨,吃饱了撑的跑外面去滋事,为了一个不实的传闻,未免也太惊弓之鸟。

  于是他扣了个草帽在头上,把脸遮住大半,跟丐帮兄弟坐在墙根下晒太阳,楼里的角儿唱着新曲,不真切,隐隐约约的,倒也是舒心。

  大概漂泊的太久,这么年轻,却已经不想动了,太过臭名昭著,丐帮的也不大愿意和他说话,薛洋口中衔着狗尾巴草,一晃晃的,哼着新曲,一时间心宽似海,无欲无求。

  他突然感受到一股剑气。

  就在头顶。

  薛洋当机立断把糖块往上一抛,整个人立刻窜出去,一道剑影随后而至,他一抬手,用剑鞘格挡,剑风将他的斗笠劈成两半,束发的绳子也断了,他向后一仰,躲过横扫的一剑,再一翻身,人已在数丈之外。

  晓星尘一袭素色道袍,好像是从天上下来的一般,与薛洋形成鲜明对比。

  “呸。”披头散发的薛洋把狗尾巴草吐在地上,突然扬手洒了一把尸毒粉,脚底抹油一般飞也似的跑了,晓星尘刚要追,突然呛了一大口,脚跟不稳,差点跪在地上,再追,肯定是追不上了。

 

 

  薛洋都要吓死了。

  此时他已经到另一个城镇了,出城的时候顺了茶棚马厩里的一匹马,现在马放跑了,他走在街上,吃着顺来的糖葫芦,腮帮子鼓了好大一块。

  一副稚子不知离愁苦的样子。

  他知道自己打不过晓星尘,也不觉得有多憋屈,毕竟人家出身名门正派,练的都有迹可循的内功心法,不像他,全都是照猫画虎,学百家剑,连一家的精髓都不晓得,阴招损招倒是多,下药更是轻车熟路。

  没关系,薛洋安慰自己,虽功不成名不就的,好歹为害一方,不都说好人命不长,祸害遗千年嘛。

  然后祸害一摸腰间,玉佩没了,钱袋也没了。

 

  小童抱着钱袋跑的飞快,兜里装的玉佩险着掉出来,他隐约记得自己偷了一个长的十分好看的小哥哥,只比他长几岁的样子,却不知自己已经惹上了一尊杀神。

  前面再拐一个弯,就安全了。

  可不偏不倚,有个人站在那里,小童来不及收脚,直接撞了上去,摔了个展的。

  “你爹娘呢?”小哥哥笑盈盈的看着他。

  小童看着薛洋的脸,分明是笑着的表情,但是背上的寒毛都惊悚的竖了起来,他一个劲儿的摇头,坐在地上的身体不停的往后退。

  “说实话。”那个小哥哥拿着一把通体漆黑的剑拍了拍他的脸,小童常年混迹于市井,见过不少往来的江湖人士,他能感觉到这把刃是溅了血的,内心更加恐惧,身体跟筛糠似的抖个不停。

  “我……我们有个……”小童结结巴巴的说,“田叔……叫我们去偷……不够……就要打我们…”

  “我…亲眼见过一个女孩子……不偷……就被…被打死了……”

  薛洋眯了眯眼,觉得小孩可怜,那个什么田叔比自己还不是东西,突然之间,小童摸出匕首向他的腹部捅去,只听小小的“扑哧——”一声,血一下涌了出来。

  小童的五指被尽数斩断,匕首掉在了地上。

  “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能这么不长脑子。”薛洋说,“我既然能追到你,就说明你根本打不过我。”

  “那个什么田叔没教过你吗?不要跟比自己差距过大的对手交手,亏得本大爷今天心情好,不然断的就是你的头。”

  小童跪在地上,捂着伤口的衣服已经被染红了,他不哭也不叫,目光呆滞的很。

  “问你话呢?”薛洋有点不耐烦。

  “我不想死…”小童呜咽着说,“我的仇还没报……”

  “带路。”薛洋说,“让我看看那是个什么鬼东西,能叫你怕成这样。”

  再走已经走到最深处了,巷子里连声鸟叫都没有,小童在一座小破房子前面站定,就是这里了。

  薛洋用剑推开门,示意小童先进去,然后自己也跟了进去。

  里面弥漫着一股酒气,灯光昏暗,一个中年男人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,有几个和小童年龄相仿的小孩子缩在一边,分一个硬邦邦的馒头。

  小孩子们的眼睛大而明亮,丝毫不掩饰的看着陌生的大哥哥,也叫薛洋的心里生出一丝怜悯。

  中年男人动了动,从桌上爬起来,察觉到好像有外人来了,以为又是那些收债的,便吼出一句,“滚!”

  “你叫谁滚?”薛洋抱着剑倚在门上,话语间甜腻的好似称兄道弟。

  “你是谁?”男人突然清醒过来。

  “阎王。”语气突然低沉下来,长剑顺势而出,桌椅板登翻了一片,薛洋割了男人舌头,又将他的双手砍断,男人倒在地上,血流如柱,不停挣扎着。

  这血腥的场景,全被那些小孩子看在眼里。

  “你们恨他吗?”薛洋问,“他把你们捡回来的时候,说的是什么?如今又是什么?”

  “还记得死在这个屋子里的小女孩吗?”薛洋笑了,“你们怎么,就没有一点血性呢?”

  孩子们依旧看着他,眼睛黑白分明。

  他再不说话了,只是用降灾把放在窗台上的瓷碗扫到了地上。

  有人动了,孩子们一拥而上。

  薛洋走的时候轻轻的把门带上了。

  小童告诉他自己姓曾,单名一个凡,死的那个是他妹妹,叫曾芊,他们从外县而来,走山道时碰上了山贼,全家除了他俩之外皆死于非命,因为检查的小贼放了他们一马,两个小童跌跌撞撞的来到这里,本想拜一位名家为师,学成之后踏平山头为父母报仇,可阴差阳错,被哄骗到了这里。

  若是曾凡没有那多此一举,五根手指尚在,欣许还有点盼头,可现在,到此为止了。

  薛洋哼着小曲走在路上,钱袋和玉佩都回来了,他在想没了田叔,那些孩子们该怎么办,而且那个田叔所说的“收债的”,又是些什么人?但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小混蛋,不是像晓星尘那样的圣人,于是这事被小混蛋转眼抛到了脑后,去温柔乡喝酒听曲去了。


  晓星尘最近很恼火,嘴里都长了两三个大泡。

  薛洋此人,不学无术,诡计多端,逃的一手好跑,跟个泥鳅似的滑溜滑溜,就算抓住了也让他给跑了,但偏偏跑的一路上又有迹可循,让人怀疑他是专门挑衅的。

  两人交手无数次,晓星尘每次看见那张美好的脸都一阵恶寒,美则美矣,却净干些天理不容的事儿。

  现已经跨了两个省了,这是第三个,薛洋跑的起劲的很,大有把名山大川都游览一遍的趋势,身后还有佳人相追,简直就是一出让人肝肠寸断的爱情故事。

  曲听的多了,薛洋心痒,自己也想写了。

  他躲在客栈里提笔就写,起名叫《敛逝水》,大意就是收复逝去的光阴,讲的是一个出自名门正派的姑娘,和一个混迹江湖的浪子的故事。姑娘游于江湖,偶遇不平,拔刀相助,却得罪了地方一霸,下令派人追杀她,恶霸手下的人也是个下三滥,趁姑娘不注意时洒了药粉,眼看姑娘就要中招,浪子出手相救,一掌把姑娘推了好远,自己却身中奇毒。

  他已知时日不多,收拾了恶霸便走,姑娘过意不去,执意要为他寻得“大还丹”保命,两人便你追我敢,一边浪迹天涯,一边寻找丹药。站在东海之滨的时候姑娘才发现她已游历过名山大川,剑术精进,于江湖已经小有名望。

  浪子对姑娘说,心愿已成,众人已奈你不何,早日归家去罢,再觅得一好郎君,恩恩爱爱,不羡鸳鸯不羡仙。

  第二日,浪子死于姑娘怀中。

  他们情投意合,本该是一对快意江湖的神仙侠侣,却阴差阳错,促成一桩深情的悲剧。

  身后有佳人,偏不得善终。

  奋笔疾书一夜,抬头时东方隐约透白,薛洋转了转手腕,只觉得酸痛难忍。

  然后他听见头顶上的瓦片响了一声。

  也不知道是不是晓星尘故意的,总之给了薛洋一个准备的时机,他把降灾抖出来,觉得自己有点晕,想睡觉。

  就在他晕的这一刹那,一股剑气挟着清晨的风撞开了窗户,扑面而来,薛洋侧身闪过,吓得瞬间清醒了。

  “大清早的!让不让人睡觉!”他咬牙切齿,恨不得把眼前的人碎尸万段。

  “一日之计在于晨。”晓星尘跟个仙人似的立在他面前,又看见桌子上放着的一沓纸,“你写的这什么?”便伸手要去拿。

  薛洋再伸手,也来不及了,但是为了避免被人看到,只能忍痛割爱,一剑上去,准备将纸四分五裂。

  被挡住了。

  晓星尘已经开始看了,薛洋一边攻击,他一边挡,两人在这方寸之地打的不可开交。

  但晓星尘却被薛洋的不学无术惊呆了。

  “明明是个好故事,你写的怎么这样奇怪?就像……就像……”道长明月清风,剩下的四个字又太过,他支支吾吾半天,也没说个所以然。

  “你管我。”薛洋朝天翻了个白眼,突然伸手去抓,晓星尘避之不及,手上的纸被撕去半页,两人一时间面面相觑。

  薛洋转身就跑。

  留得青山在,不怕没柴烧。

  晓星尘倒也没追出来。

  近些日子,薛洋的轻功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提升,修炼的炉火纯青,大有问鼎中原之势,而不管他跑到哪里,晓星尘总能跟来,他怀疑晓星尘是不是认识了见不得人的江湖朋友,无孔不入的那种。

  他去小摊上吃了一碗馄饨,还有一笼包子,摊主给他放了辣椒,很香,但是他今天心情不好,想掀个摊开心一下,但又想晓星尘也在此地,只好给了钱,灰溜溜的走了。

  更加不开心了。

  于是薛洋,找打去了。

  他逃跑的这些日子都是锦衣夜行,憋屈的不行,便跑去地方一霸的地盘上造次,在人家房上跑来跑去,弄的瓦片叮当作响。

  地头蛇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,拿着一把大砍刀冲了出来,刀上有五个环,甩起来当啷作响,薛洋一看,觉得此人值得一溜。

  然后他从屋顶上跳下来,降灾直指壮汉门面,那人刚一防,他的剑头忽然一转,来不及躲避,大砍刀一下掉在了地上。

  “小人!”壮汉怒不可遏,捡起刀就要来砍,而薛洋脚底抹油,溜了。

  此时已日上三杆。

 

  晓星尘闻声而来的时候,就看见薛洋再跟一群人打架,他倒没动手,抱着剑靠在一边看别人打,自己兴高采烈的嚷嚷。

  也不知道薛洋有什么天大的本事,居然让他把众人群殴他生生劝成了众人切磋。

  晓星尘当然没贸然出手。

  来的早不如来的巧,轮到薛洋了。

  薛洋压根就没藏着自己的杀心,跟他对打的还是那个壮汉,本来就笨拙,被灵巧的剑溜来溜去,本来防的滴水不露,可心神一紧,就漏了破绽。

  剑尖已至门面。

  突然之间,一根绳子攀上了薛洋的手臂,把他的双手绞住,越勒越紧,他连连退后几步,降灾脱了手掉在了地上,他知道是晓星尘来了,眼中收敛的杀意尽现,不等别人反应,一脚勾起降灾,飞身一踹,剑直直朝壮汉飞去。

  千钧一发之际,却被挡住了。

  薛洋一咬牙,双手不停挣扎,可绳子还是不松。

  “您收惊了。”晓星尘拱拱手,“在下替舍弟向您道歉。”

  壮汉生死门上走过一遭,虽是虚惊一场,仍心有余悸,抬手摸了摸额头上的汗,道,“不碍事不碍事。”

  “那在下和舍弟就先行告退了。”晓星尘把降灾捡起来,归入剑鞘之中,背在了自己背上,然后拉着薛洋走了。

  “道长。”薛洋亲昵的喊了一声,“你可知,刚才那人,也姓常?”

  晓星尘心头一滞。

  “我不知,那人与你无怨无仇,又何必要加害于他?”

  “我与道长也无怨无仇,道长又何必来捉我?”

  晓星尘再没回答这个问题。

  去金鳞台的路上,他曾想过薛洋这个小混蛋受了罚之后会不会性情大改重新做人,大概眼前人太过光风霁月,总是不自觉的为他想退路,若他能改过自新,与自己一同游历天下也是好的。

  直到那一句,“道长,可别忘了我啊,咱们走着瞧。”

  晓星尘想的还是心中事。

 

  姓常的那个壮汉死在了后巷中,恐怕要好久才能让人发现了,薛洋坐在客栈边的树上,嘴里叼着狗尾巴草,唱曲的是个女子,蒙着面,声音婉转悠扬,唱的正是被撕了一半的《敛逝水》。

  结局没动,只是里面有些词被改了,更加通顺,也让人更加心碎了。

  今天没有月亮,星星也稀,薛洋花了一个时辰听完整首曲,心里五味杂陈,他吃了颗糖,也就没有那么难过了。

  他把狗尾巴草一吐,扬手扔给唱曲的女子一锭银子,翻下树去,背着降灾,翻过屋檐,融进夜色里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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