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走马

 

  惊蛰过后就有雨了,绵绵密密的,淋在身上也不觉得难受。薛洋哼着小曲儿,提着一筐瓜果蔬菜往回走,里面还有绣着暗纹的白布条,和一只竹笛子。

  早些年知道魏无羡是吹笛驭尸的时候,薛洋曾找金光瑶学过,金光瑶善琴技,对吹笛是一知半解,硬着头皮教出来个更不济他的学生,好在后来薛洋独创驭尸新法,众人才没知道夔州小流氓竟然吹得这么一首烂笛子。

  今儿个虽然天不好,但心情好,进了城门先冲阿箐打了个招呼,竹竿声顿时没了,他不计较,继续往回走。

  薛洋想晓星尘这样的人是像春天的,小雨润如酥,他笑起来也润如酥,对旁人的好如同柔软的春风,一直柔软到人心里去。薛洋走着走着,突然记不起这是第多少个晓星尘没见过的春天了。

  门被推开时有“咯吱”的一声,凶尸站在原地,像尊吓人的邪神,他身上的道袍脏了,像个毫无生机的木偶,只有躺在棺材里的晓星尘还是如初的模样,薛洋俯身把白布带给他换上,看到凹陷的眼窝,手里的动作停顿了一下。

  日子过的很快,转眼到了三月下旬,花开的多了,薛洋有时回来就会顺手折一只放在晓星尘胸口,他过的日子过的如饮白水,宋岚不跟他说话,阿箐也不跟他说,他只能自己说,他说我们四个都是自私的家伙,为自己是自私,胸怀天下也是自私,如今聚齐一堂,也算有缘,能喝的喝酒,不能喝的以茶代酒,各位,请。

  坛子里的酒被薛洋一个人喝干了,自始至终都没人理过他。

  金光瑶过来看他,见他没成为活尸中的一员,有点失望,也有点庆幸,他早该劝劝薛洋下放这破烂执念,跟随红尘好好的做个潇洒快意之人,总比一直待在这荒无人烟的山里好。

  薛洋说你不懂,恶有恶道,有始有终,晓星尘没着了我的道,我不甘心。

  金光瑶说你都把人害成那样了,还没着道?

  薛洋回答说一我没逼他杀人,二挖他双眼的人不是我,三杀他的不是我,怎么就着了道了?

  金光瑶一时哑口无言,唯一中招的那个倒霉蛋直挺挺的站在里屋,他也明白了薛洋成不了大气候的原因,一个骨气里柔软的少年被逼成了个恶人,温婉的良家少女,遇人不淑,最后沦落成了个婊子。

  那你阴虎符复原的怎么样了?

  薛洋没吱声,仰躺在床上闭着眼,像是睡着了。

  执迷不悟,好自为之。金光瑶扔下几个字,走了。

  阴虎符如同一块软肋,谁想得到它,软肋就成为了谁的一部分,金光瑶也不例外,薛洋知道他对自己已经不满很久,但是晓星尘仍旧没有魂归的迹象,别无他法,只能一拖再拖。

  宋岚给他贴笛膜,凶尸笨手笨脚的,做不来细活,怎么贴都破,把他气的提着剑就跟宋岚打了一架,你追我赶了半个城,正午的太阳又燥,打的他筋疲力尽,一个晃神差点被宋岚捅死,打完了回屋睡觉,一觉起来,月上中天了。

  他知道阿箐这个小瞎子来看过晓星尘了,他也要看,还摸了摸晓星尘的脸,冰凉冰凉的,软软的,阿箐可摸不到,想到这里,薛洋突然有点开心,回个身去里屋把笛子拿出来,想吹个曲儿给他的道长听。

  薛洋倒也懂些乐理,得心应手的曲儿还是有的,可他造诣不高,又没名师引导,吹出来高一个音低一个音,难听的不行,他自个儿倒是挺开心,吹了一曲又一曲,差点没把晓星尘难听的吹活过来。

  晓星尘当然没动,手里还是拿着那只先前折的花,已经有些萎了,薛洋把枝条从晓星尘手里拿出来,把花瓣一片片摘下来,喝天女散花似的洒在晓星尘脸上,也衬的有了些颜色,好像随时随地都会醒过来。

  金光瑶临走的时候给薛洋留了个条儿,让他去青溪杀个人,一个妓子,是孟诗旧时友生下的女儿,知道金光瑶的底细,其实该处理的人大多都处理完了,但毕竟人多,有个漏网之鱼不足为奇。

  这两天的太阳好,花开的也灿烂,今夜月明星稀,薛洋跟个情窦初开的小郎君似的,进窗前先折了一枝桃花,来个“人面桃花相映红”。

  青溪一个小镇,妓馆也不见得有多好,可屋内的姑娘却是十分动人,不是纤尘不染的模样,而是绚丽的不讲道理,好像可以把所有风霜都踩在脚下,薛洋翻进去的时候她正在写扇面,一笔一划的,像是写给心上人的。
  薛洋奇了,“你还有心上人?”

  “怎么着?你没有?”她把笔搁下,用手把鬓间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,“我以为孟瑶会尽早动手,可没想到,都现在了,位置坐稳了才记起我。”

  薛洋知道这姑娘是个聪明人,临死也从容不迫,比那些哭喊的好上千万倍,他就爱跟聪明人说话。

  “其实我能放了你。”薛洋靠在窗沿上看着她,“但是我放了你,金光瑶不会放了我。”

  姑娘看他一眼,拿起笔继续写,“薛洋?”

  他不置可否。

  “还记得亭山何氏吗?”姑娘心平气和,“你杀了他们全族?”

  薛洋面无表情,想了半天,愣是没想起这号人,他还在琢磨,突然想起来,正是那天碰见了晓星尘和宋岚。
  于是他缺心眼的说,“是啊,还炼成了活尸。”

  姑娘没说话,把笔搁下,站起身将扇面拿起,上面绘了一只蝴蝶,提了几行小字,还没干透,挺好看的,薛洋想,大概晓星尘也会喜欢这种笔下有千山的感觉,只是他瞎了,再没动过笔。

  她突然一个转身就朝薛洋刺来,使的是峨眉刺,一直藏在长袖里,极其隐蔽,纵使薛洋反应再迅速,脸上还是留了一道口子。

  她欲要再刺,指上的峨眉刺翻转的行云流水,薛洋出手胜在稳准灵活,他们在方寸之地辗转腾挪,打的不可开交。峨眉刺轻便小巧,在室内也游刃有余,而长剑就不同,施展不开。

  但薛洋也不是个省油的灯,他跟宋岚之流的对上可能讨不得什么好,可对付一个姑娘,绰绰有余了。

  妓子往往身怀舞技,再配上一对峨眉刺,好比佳偶天成,降灾挡了这一刺,下一刺又袭来,薛洋手腕一转,剑倒着出去,撞在她的虎口上,一吃痛,峨眉刺便从指尖滑落下来。

  胜负已分。

  她跌坐在地,降灾架在脖子上,已切入肌肤些许。

  “姓何的是你什么人?”薛洋问,把降灾一收,“黎明尚早,陪我聊聊。”

  可能是她预感今夜有祸事降临,竟没得一个客人来找她,连老鸨也不见踪影,薛洋奇怪,边喝茶边磕瓜子,也没先开口。

  “何素曾说,要娶我。”姑娘说,一改刚才打斗时的凌厉,一双眸子柔情似水,“做不得正房,当个小妾也是好的,我出身卑贱,能得到这样的许诺,已是不易。”

  “露水情缘?”薛洋道,“你信这个?”

  “他为我赎身,告诉我找个黄道吉日,定当明媒正娶。”她回答,“如履薄冰的日子,我已经过的够多了。”
 
  薛洋诚然,娼妓之子,冠在谁的头上都不好听,更别说是一个小女孩,除了烟花之地,没人愿意收留她的。

  “你看起来,不怕我?”

  “有什么可怕的。”她摸了摸脖子上的伤口,很疼,“晓星尘和宋岚皆毁于你手,我一个女子,还能反天了不成?”

  薛洋突然笑起来。

  他眨眨眼,露出两颗小虎牙,说道,“你怎么觉得是我害了他们?而不是他们害了自己。”

  姑娘拿起茶壶给他续了一杯茶。

  “确实,宋岚和晓星尘太过光明磊落,太过君子,往往这样的人在江湖上是无法长久的。”她说,呷了一口茶,“宋岚就像一个名门望族的大小姐,而晓星尘是一个游历江湖的逍遥人,虽说志趣相投,可毕竟不门当户对。”

  “就像那句——”

  “此生不必相见。”

  薛洋又笑了起来,即将而立的年纪,笑起来还宛如初出茅庐的少年郎一般,没人能对他这幅样子起戒心。

  他说,“此番话,正合我意。”

  天刚刚亮的时候,姑娘死了。

  她的房间里还是整洁的模样,桌子上留了一封信,和一枝开的正艳的桃花。

  清晨的风很凉,夹杂着晨露的气息,薛洋抱着姑娘的尸体,往最近的一个湖泊赶。

  她说她死后不要入土为安,想做洪湖大泽里的一只水鬼,时时刻刻记得何素的模样,在以后的岁月里等待他的每一个转世,若他有难,就去帮他一把,若他享福,就看他举案齐眉。

  薛洋看着姑娘的身体一点一点的沉进水中,突然想起来,忘了问她的名字了。

  姑娘说江湖儿女从来不懂何为几分,只知道心如死灰和沸反盈天,认准了的事就一定要去做,薛洋想晓星尘不就是这样的人,死脑筋,不动变通,没人害他,自己把自己给害死了,山间的隐客非要打马江湖,得来的就是这么个后果。

  他慢慢的往回走,随手掐了根新发的枝条。

  一阵风吹来,迷住了薛洋的眼,当他再睁开时,看见了蒙着眼的晓星尘,一个残魂勾勒的轮廓,是笑着的。

  东方既白,薛洋鬼使神差把折下的枝条递给了他,与此同时,那只透明的手也伸了过来,接住了那根枝条。

  薛洋觉得如果有来生的话,他要和晓星尘成为势均力敌的对手,在刀光剑影中让感情这玩意儿生根发芽,就算英年早逝,能在对方梦里苟活,亦是求之不得。

  跟随红尘,千秋打马,华发重生。

标签:晓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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